秋之组章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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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几何意义】

秋之组章散文

收去庄稼的田原,就像褪去了春天的华衣和夏天的成熟,裸露出最初的本质。那隆起的坝埂,自然分割的田块,几乎都是用一些简单的点线面连接和堆砌而成,远远望去,这是一片几何世界。平面的,立体的,就像一本书,秋天的书。那个时刻,自己仿佛纠结在一本几何题典里,走不出这季节的书页。

最早迁徙的一群大雁,由北向南,在球冠似的天空上飞成一排,好似圆面的切线。我仰头追望,茫茫旅途,就像季节那般遥远,这雁群何时是起点,何时有终点?而田头的那棵钻天杨依然挺立在旷野之上,不张望也不回首,就像是季节的坐标系,标识着秋的位置。

一场秋风一场雨。那个雨后,远处的冶父山显得很近,近得仿佛能听见山涧溪水的潺鸣和山巅寺庙的梵音。我便望山,听山,任思绪在秋风里游离。忽然,我看见山顶上空浮现一弯彩虹,像张口向下的抛物线,一半在山里,一半在天外。秋天的虹难得一见,而彩虹与山峰相扣就更有季节的意味。若不是那场雨,我定会以为是冶父山的佛光再现。此时,苍穹如盘,山体如椎。

秋风下的树也开始落叶。在我住的村子里生长着许多寻常的树种,像梧桐、苦楝,广玉兰,以及樟树、柿子树等。这些树守着岁月,与我们一起体味着季节的冷暖。落叶知秋,一片枯黄的树叶是秋天几何属性的直观写意。

梧桐的叶子是圆的,即使是落在了地上,那圆的筋骨也是清晰可见,透着无奈亦显着执拗。这让我想起天地之圆和人生之圆,想起为人处事的一些经历和道理。这便能理解梧桐为什么也是最感性的树,为什么入秋的第一片飘零多半是它的落叶。乌桕树的叶子呈菱形,页面虽不大,挂在树上却很密扎。仰头看乌桕的落叶是一种享受,那单薄的一片片从细细的光线中撒下来如同天女撒花般,飘飘荡荡,寻寻觅觅,可到底还是杂乱无章地叠加在一起。不过,那是一种几何图形的叠加,像一种创意。秋天的创意。最让人感怀的是柿子树的落叶,那硕大的椭圆形,说落就落,放在手上正好能和掌面重叠。而挂在树上的柿子恰似一个个圆柱体,摇而不坠。我在想,一树之上,叶生椭圆,果呈柱体,这是不是意味着秋天的几何属性也是多维的?

家乡的场地上也是堆满了稻草堆和麦秸垛,那形状无一不是椎体和柱体。这是秋天的场地,只有秋天才有这样的风景。如果在孩子们的眼里,那仿佛就是一堆铺开的积木,随意垒起的都是一种惊奇。可是他们却想不到,在村子里,家家户户屋檐下挂着的也是一串串的椭瓜圆果,屋子里储存着的更是用稻席子围起来的长垛方堆。这是秋天的延续,它传递给人的是一种心情。但我以为,这更是季节所要表示的几何意义。

秋天的主体在乡村。没有了高楼大厦的拥挤,长河的落日更圆;没有了霓虹灯的掩映,故乡的月亮更明。所以,家乡的人们更钟情于中秋的月饼,那团团圆圆的形状就如同团团圆圆的日子,一块月饼就足以叙说一个季节的故事。

其实,人生亦是如此,离不开这些简单的几何元素。有时我们就是一个点,点动成线,也成就了我们的生命轨迹。就像这秋天,我们也有自己的几何意义。

  【悬挂的秋天】

乡村的秋天是悬起来的。想想,还真有些道理,秋高气爽,秋之干燥,似乎说的就是这个现象。

国庆节回老家,坐在屋后的山坡上遥望,碧空万里,艳阳高照,东山的峰峦沐浴在炫目的光晕里,全然没有了另一个季节里高耸入云的感觉。西侧的山肩上淡雾般缠绕着一带透明的薄纱,悬空而起。那深浅不一的山影里,熟透的山林明黄黛绿,披红挂紫,让清风回旋其间,晕染成国画大师酣畅淋漓的巨幅大写意。头顶上,一线秋雁高高挂起,自北向南,若放飞的风筝。

如果说我对秋天做这样的悬挂描叙还有些牵强附会,那么三叔家屋后那棵上了岁数的柿子树则很能直观地诠释我的意思。此时,柿子树枯叶稀疏,从树前能通亮地看到树后,惟有一两只遗红单挑在树巅,格外的显眼。我不晓得是三叔一时疏漏,还是有意为之,为什么要留下一两只柿子成就这番别致的风景?我的理解,这就是家乡秋的标识,三叔是要把秋悬在那里,不让秋意落尽。

当然,乡村的秋天不仅仅是悬挂在柿子树上,穿行在村头巷尾,你会发现挨家挨户的屋檐下都悬挂着一个秋天。红的辣椒,黄的玉米,圆润润的马铃薯,还有油腻腻的干鱼咸肉……这五光十色的生活储备,如同一串秋歌,一片秋韵,亮出农家人岁月的殷实。

小时候我们只知道,屋檐是遮风避雨保护墙体的,殊不知这窄窄的一条空间却能悬挂起一个秋天!这造型、这格式莫非就是先辈为挂秋而设计的?

细细品位,你会发现,不同的门户悬挂的东西不尽相同,品种、数量各有千秋,甚至悬挂的位置也有差异。于是我懂了,屋檐下悬挂的不仅是一个秋天,还有秋天的故事。

母亲喜欢把秋物挂在树与树之间的竹竿上。母亲说,这样挂起来晒得快些。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她是在赶时间,赶在我离家之前尽可能的把那几只腌鸭和那床新被多照几个太阳。每次回家,母亲都要让我带走一些东西,包括吃的、穿的和盖的。尤其是在这个秋天,她恨不得把秋收的成果全让我捎上。

走的时候我在村口遇到三叔,三叔正带着孙子在菜园里摘秋果。这个时候太阳正暖,浅浅的光线照在三叔的脸上,折射出深深的笑意。秋天,也挂在三叔的脸上。

  【乡秋】

日子一跟头翻到秋界,所有的物事都得冠以秋的名分。譬如这雨吧,前些日子文人还称之为“夏雨”,转眼便唤作“秋淋”了。换了名儿也换了气质似的,再没有夏日里的滂沱气势,淅淅沥沥的,像妇人揩不完的泪。

中秋节回乡下老家,母亲提醒我,秋后了,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我想去柳荫塘洗澡,小时候那地方就是我的浴缸。母亲说,秋后十八盆,河里断了洗澡人。一句话断了我的念头。

乡下的秋天色彩鲜明。你看那秋云,渐渐地隐去了夏日里团团簇簇的臃态,全然一幅天高云淡般的恬静画面,丝丝缕缕的清瘦,清清淡淡的素雅。淡薄且宁静。最早迁徙的一剪大雁群,像是这画中最富诗意的点缀,衬托着一种意境,烘托着一种氛围,渲染着一种情绪。

中秋夜赏月的时候,二大爷还用读古书的口吻说道,秋月最有人情味,高悬在蓝汪汪的夜空里,不但明净若镜,也饱满得如同秋实。沉甸甸的圆,沉甸甸的亮,照着一个好年景。我忽然想,久居城里多年,或是街灯太亮了,我居然很长时日不曾见过这么含情脉脉的秋月。

那些金黄色的稻堆、草垛,就像草原上的蒙古包,就像孩子手下的积木,错落有致,大小相宜。顺着这丰收的景象,我似乎看到七月收割的繁忙,八月收藏的喜悦,以及家家户户囤积的丰硕。想起儿时看晒场的情景,母亲总是叫我坐在场地的旁边,拿着一根棍子,驱赶着冷不丁就飞下来偷吃稻子的麻雀。我喜欢麻雀活蹦乱跳的样子,尤其是它们偷吃时的神态,于是看着看着就忘却了挥动棍子。可现在麻雀似乎不那么馋嘴了,场地上的稻子厚厚的铺着它们也不为之所动。二大爷闲着只管听自己的收音机,坐在场地边无所事事一般,乐哉悠哉。母亲说,现在田野里到处是绿色食物,麻雀也讲究营养学呢。

躺在厢房的三围床上,月光透过窗格子铺撒在鞋边,秋的声音便在这如泻的光线里伴着浓浓的.桂香汩汩而来。“蛐蛐蛐蛐……”是蟋蟀在石埂间发出挑战的鸣叫,“吱吱吱吱……”是纺棉姑在草丛里传递求偶的信息,“叮铃叮铃……”是金钟儿在给劳作一天的人们吟唱催眠。乡间的夜是一座广袤的乐池,夜的精灵正在协作合奏一曲田园乐章。这是乡野的生态之乐,这是秋天的和谐之乐。这动人心弦的天籁之音我听着一点也不亚于贝多芬的交响曲,更不亚于班得瑞的大地之歌。这个时候,很有读古诗词的冲动,譬如“秋虫声不去,暮雀意何如”,譬如“松涛竹籁,风来则响;春鸟秋虫,时至则鸣”。想想很有点遗憾,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放着这样的优美环境不过而非要去了日夜嘈杂的城里?

“哟——嗬!”一声长调穿透夜幕响彻田园。那声音铿锵有力,却又缠缠绵绵,伴着鸟叫,和着虫鸣。母亲说,这是你三叔在葡萄园里巡更。今年的葡萄真是好,秋后这多日子硬是没摘完,架子上依旧累累的。

我想,这应该是秋夜里最美的声音。

  【秋之四维】

在秋天的四维空间里,季节一如清人水墨,既有古典中国画的大写意,亦有西洋油彩的立体感,声色香韵浑然一体,可望可及,可饮可品。

秋色最明。当秋风把第一抹亮色涂抹在云层下的山峦,秋雨便随之浸染,只几个秋日,便是处斑斓,不似春光,胜似春景。天尽处,云锦浮动,归雁成行,一带群山隐隐;夕阳下,乳烟轻撒,残枫遗红,暮归的学童惊散一池的紫鸭白鹅。农家汉子的场地上,黄的谷,白的棉,采不尽的阳光,收不完的紫外线。留守妇人的院落里,鞭炮似的红椒,积木似的玉米堆,还有成串的干鱼腌肉,把个屋角檐下点缀成别样风景。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这些村头村尾和寻常巷陌里的杂树或聚或离,金黄的落叶满地延绵,宛如纯天然的金色地毯,随处给路人一种秋日的温暖。真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桔绿时。”

秋声最亲。当第一袭秋寒如期而至的时候,母亲的叮咛便会从梦里故乡飘然而至。季节更替,亲人的关爱不曾更替。身在秋里,情于秋外。或许我们不曾感觉第一片落叶从枝头滑落的气息,但我们一定能感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徘,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的气势。我们面对丛林,体味欧阳修“声在树间”这句话的意蕴;我们仰望蓝天,感悟征雁志在千里的博大和遥远;我们静守在原野,用心去捕捉秋虫、秋草开始蛰伏的心迹,怀想它们在季节轮回时的生命储备。荷塘不再青翠,枯荷无雨,但荷后有声,那是秋种田头顽童们的欢歌笑语。流响出疏桐,诗人说的是也。凤凰择枝是因了生命的使然,我们聆听秋声,亦是因了母亲的呼唤。

秋香最浓。季节的香味不尽相同,春香“小艳疏香最娇软”,夏日的香,“手倦抛书午梦长”,冬季里的香,冰寒沁骨,“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唯有秋天的香气最为高贵。如桂香,攀援香满袖,叹息共心期。若菊香,信手拈来无意句,天生韵味入千家。这种香,是厚积薄发,深思熟虑的香,如散发自一个成熟女人,有着青春的底蕴,有着岁月的窖藏,清清澈澈,别有一番风味。这种香,会让你百度寻觅,上下求索,怀揣囤积秋天的欲望,为下一个季节来临做生命的储藏。秋香,是季节的积累,是岁月的希望。

秋韵最美。秋天是季节的高度,立于秋巅,有一种黄山归来不看岳的优越。于是,秋天便有了一种超然的韵味。我们解读秋韵,若同解读唐诗宋词,知其然,却不能完全知其所以然。你看那湛蓝的天空下,怎么会有云雾缠绕山巅?你看那晴朗的雨后,怎么会有七彩长虹深锁苍穹?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就连酒家门前的那株柿子树,枯叶落尽,却孤果留红。我们品味秋韵,亦像品味千古神曲,断得了节奏,却不能完全释义其音律。古老的神韵不是一杯清茶淡水,浸泡历史,映照后人。即使我们读懂了“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样的句子,可也不敢说这大概就是秋韵的一隅。